蘇軾《臨江仙》賞析
蘇軾是北宋中期文壇領袖,而且在這詩、詞、散文、書、畫等方面取得很高成就。文縱橫恣肆;下面小編給大家整理了關于蘇軾《臨江仙》賞析的內容,歡迎閱讀,內容僅供參考!
臨江仙
蘇軾 〔宋代〕
昨夜渡江何處宿,望中疑是秦淮。月明誰起笛中哀。多情王謝女,相逐過江來。
云雨未成還又散,思量好事難諧。憑陵急槳兩相催。相伊歸去后,應似我情懷。
譯文及注釋
譯文
昨夜度過揚子江尋找住宿的地方時,遠望中疑似來到秦淮河畔。明月夜里,誰在吹笛,笛聲竟是這么悲哀?那富深情的高貴歌妓和侍女,競相跟隨過到江北來。
情愛,尚未成真而今又要分離了,好事難得如愿啊!駕船人要急于開船,催促歌妓與侍女回江南去,他們不得不分離。我預計她們回去以后的心情,也當同我的心情一樣悲傷。
賞析
上片,追憶歌妓、侍女的深情與作者的思念?!白蛞苟山翁幩?,望中疑是秦淮”,點明即將渡江的時間與行蹤,突出描繪想象中的繁華秦淮。秦淮有歌女成群的黃金河畔樓臺。唐代詩人杜牧《泊秦淮》唱道:“煙籠寒水月籠沙,夜泊秦淮近酒家。商女不知亡國恨,隔江猶唱后庭花?!彼未娙速R鑄《秦淮夜泊》也唱道:“樓臺見新月,燈火上雙橋。隔岸開珠箔,臨風弄紫簫。”憶起王勝之昔日秦淮之風流,更加深戀今日秦淮的韻事。接著寫宿處“月明”時,筆鋒一轉,突然有人吹起悲哀的笛聲。這是受主人之愛而又得不到真情的凄楚之音,難言之音。吹笛者不知是誰,最后兩句,引用六朝“王謝女”故事,作了回答。唐代文學家劉禹錫《金陵五題》寫道:“朱雀橋邊野草花,烏衣巷口夕陽斜。舊時王謝堂前燕,飛人尋常百姓家?!闭沁@“舊時王謝堂前燕”,烘托出了歡送王勝之上任之歌妓深情:既吹笛“多情”,又“相逐過江來”。
下片,寫情勢不許,情愛成影,有難言之隱。第一、二句,點化活用宋玉《高唐賦》中神話。巫山神女比喻“相逐過江來”的歌妓與侍女;將其神話比作情愛,尚未成真而今又分離了。作為歌妓,就是歌妓,官人無論如何喜愛,但要成為真正情愛是難越過封建社會等級觀念障礙的,自然“相逐過江來”的歌妓與侍女,只能“云雨未成還又散”,令人“思量好事難諧”。第三、四句,從兩個方面點明“云雨散”,“好事難諧”的原因:一是“憑陵”逼迫,情勢不允許;二是“急槳”人催促開船不容猶豫。所以“兩相催”成了這種不得不分離的現狀和難言之隱的傷痛,“妓嬋娟,不長妍”(孟東野《嬋娟篇》)。最后兩句“想伊歸去后,應似我情懷”,為點題之筆,道出了東坡十分同情歌妓的心底之言:將心比心,心心相印,悔而又晚,隱痛難言,此恨綿綿無盡期。
這首詞原本為送王勝之龍圖至南都之作。只因即歌妓與侍女陪送之事,而轉到寫這些底層女性無主的命運。在官人當政春風得意時,這些歌妓與侍女就是“王謝女”;當官人貶謫或遷移不得志時,這些歌妓與侍女則成為“歸去”女。作者批判昔日的秦淮韻事,同情眼前吹奏哀笛的歌妓的凄涼命運,就充分反映了他不為世俗傳統觀點束縛的新型婦女觀。
創作背景
這首《臨江仙》作于宋神宗元豐七年(1084年)八月中旬。是時,王勝之離金陵,過儀真,去南都時,有歌妓和侍女送行。東坡與之同船前行?!肮姳憧俺瑸楦缎染辍!?《至真州再和二首》)寫《水龍吟·露寒煙冷蒹葭老》與此詞以贈歌妓與侍女。
蘇軾詩詞創作藝術特點
一、堅持現實主義的主題
蘇軾是一位關心民眾,有志于經世濟民的人,他對社會現實中種種不合理的現象抱著針砭和嘲諷的態度,在詩詞創作中始終把批判現實作為詩歌的重要主題。他入仕后勤于政務,又多次遭貶謫,有機會接觸下層社會,常常把耳聞目睹的民間疾苦寫進詩中。如《送黃師是赴兩浙憲》寫水災后江浙人民的艱難,《夜泊??凇穼懷亟用竦纳羁嗤?《吳中田婦嘆》則反映了當時賦稅深重,谷賤傷農的境況。這些作品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蘇軾對民眾疾苦的關心。
蘇軾的關心民眾疾苦的詩詞很多,作品有一定的思想深度。對于人民的苦難,他不是冷漠的旁觀者,而是交織著強烈的愛憎感情。他常?!白髟娤茸咱馈?首先將詩歌作為自我批判的工具,而不是僅僅表達對他人的同情。蘇軾一生閱歷豐富,詩詞取材廣泛,其社會政治詩在描寫社會生活的廣度方面,比起前人有著新的開掘和推進,反映了現實主義的創作主題。
二、內容豐富具有極高的美學價值
學者們一般認為唐朝以前的詩歌內容較窄,格局較小,明代李東陽說:“賴杜詩一出,乃稍為開擴,庶幾可盡天下之情事。韓一衍之,蘇再衍之,于是情與事無不可盡”?譹?訛。就創作風格而言,王安石、黃庭堅、陳師道等人的詩作或許比蘇詩更要突出、鮮明,但若論創作成就,蘇軾則是出類拔萃的。在內容的豐富、題材的廣泛、形式的多樣、情蘊的深厚等方面,蘇詩都是獨樹一幟的。他晚年寫了一百多首和陶詩,頗具特色。“彭澤千載人,東坡百世士。出處雖不同,風味乃相似。”?譺?訛指出了兩者風格的相似。但文學創作畢竟不是簡單的重復,所以蘇軾的和陶詩雖在用韻、句數、格調等方面與陶詩相近,但內容卻不為其所限,舉凡自然景物、風土人情以及人世滄桑都被蘇軾納入詩中。其題畫詩不僅詩中有畫,還善于傳達出畫中的神韻,進而自由生發,達到了信筆揮灑、自然真率的境界,具有極高的美學價值。
蘇軾詩詞中美學價值最高的是那些寫景抒懷的作品。蘇軾喜歡登山臨水,“身行萬里半天下”,“行遍天下意未闌”,可以說其足跡遍及全國各地。蘇軾寫山水往往注入自己深厚的情致,如《游金山寺》先由萬里征程、半生宦游導人寫景,然后寫江景之奇麗,并以“望鄉國”照應開端,結尾處借江神見怪、自誓歸田收束全篇。陳衍在《宋詩精華錄》中曾評論此詩說:“通篇全就望鄉歸山落想,可作莊子《秋水篇》讀?!庇行┰妱t由寫景抒懷升華到對社會生活及現象的深刻思辨,使之帶有濃厚的哲思意味?!额}西林壁》一詩說明拘囿于事物之中就難以看清其廬山真面目,想要認識復雜的事物就必須能從中跳出來,不能因循守舊,局限于條條框框。這樣詩詞就由純粹客觀的描摹寫景變成有主體感情的造景,所以他的山水詩往往物我交融,情與景密不可分。蘇軾的這類詩作不在于具有多么鮮明的意象,而在于在日常情景中生發出弦外之音,說出人人心中皆有而筆下卻無的道理。
蘇軾在其詞的創作中則更多的是表現自我。他的詞或表現“致君堯舜”的政治抱負、豪氣風發的精神風貌,或流露仕途挫折和復雜的人生感慨;或表現其希望馳騁疆場、以身許國的豪情壯志,或反映人生如夢的悵惘的思緒等等。這些詞作展現了作者豐富而復雜的精神世界,也給讀者帶來了美的享受。
三、兼收并蓄的同時自覺革新
蘇軾在詩詞創作中能夠自覺革新,對詩歌風格的主張是兼收并蓄。他對《詩經》、《楚辭》等古典詩歌都做過精深的研讀,詩詞創作深受李白、杜甫、陶淵明、柳宗元等大家的影響。他能夠欣賞多種文學風格,說明審美情趣的多元化影響了他的詩詞創作。蘇軾詩詞的風格基調是清雄奔放,有簡淡絕俗之美感,他在創作時特別注意將陽剛之美與陰柔之美互相調和,互相滲透,所以蘇軾詩詞中的佳作常常是表現出剛柔并濟的風貌。
在詩歌創作方面,蘇軾古今各體兼善,而以七古為最優。施補華說:“東坡最長于七古,沉雄不如杜,而奔放過之;秀逸不如李,而超曠似之?!?譻?訛“以才學為詩”是蘇軾詩作的特點之一。蘇軾學識廣博,精熟典實,所以信手拈來,隨意驅使,使其作品盡呈古雅之貌。一般而言,蘇詩的用典平穩妥貼,渾然天成,如水中著鹽,不露痕跡。但有時用典過多,也招致了后人的批評。王夫之也曾經說:“人譏西昆體為獺祭魚,蘇子瞻、黃魯直亦獺耳。……除卻書本子,則更無詩。”?譼?訛這話雖有過激之處,但也指出了蘇詩的缺陷。蘇詩??梢姷健耙晕臑樵姟敝?這有助于蘇詩自然奔放風格的形成,尤其是古詩更是如此。由此可見,在宋詩革新的過程中,蘇軾起著重要的作用,為宋詩新面貌的創造作出了巨大的貢獻,不愧為北宋詩壇的第一大家。
蘇軾對詞的革新,主要是提出了“詞的詩化”理論。這在他的詞論中反映了出來,其詞論散見于有關的題跋、序引、書簡及宋人所作的一些詩話,詞話、筆記之中,約有十余則,見解新穎獨到,時常體現出變革的思想。詞自晚唐五代以來,一直被視為“小道”,在宋初文人的心目中是“方之曲藝,尤不逮焉”,其地位與詩文無法同日而語。但蘇軾大膽地突破了這種傳統觀念,破除了詩尊詞卑的偏見。他將詩與詞相提并論,認為詞“為詩之苗裔”,詩與詞雖有形式上的差別,但在藝術本質上卻是一致的。從文體的角度將詞提高到與詩相同的地位,就為其革新詞體、詞風的實踐奠定了理論基礎,開辟了道路。蘇軾的文學成就是多方面的,但他對詞體的革新在文學史上更具有特殊意義。北宋的胡寅在《酒邊詞序》中說:“眉山蘇氏,一洗綺羅香澤之態,擺脫綢繆宛轉之度,使人登高望遠,舉首高歌,而逸懷浩氣,超然乎塵垢之外,于是《花間》為皂隸,而柳氏為輿臺矣?!?譽?訛充分肯定了蘇軾在革新宋詞中的功勞和作用。
四、 倡導詞之詩化,開創豪放詞風
蘇軾倡導詞之詩化的一個重要內涵是促進了詞風的轉變,改變了人們于詞獨重女音、偏尚婉媚的觀念。宋朝以前詞的創作被稱為“艷科”,自唐五代以來就多寫艷情,風格上主要是婉約柔曼,最具代表性的柳永的詞就是如此。蘇軾作詞時正是柳詞風靡一時之際,其詞“綺羅香澤之態,所在多有”,蘇軾對這種詞風很是反感,所以他的詞作是從力辟柳永開始的。據《高齋詩話》記載,秦少游自會稽入京師拜見東坡,東坡說:“不意別后,公卻學柳七作詞!”少游則回答說:“某雖無學,亦不如是?!睎|坡又說:“銷魂當此際,非柳七吾乎?”蘇軾對秦觀的批評毫不留情,可見他對浮靡詞風的強烈不滿。
后人認為蘇軾革新詞風的一大成果就是創立了豪放詞風。這種說法可以從曾慥跋《東坡詞拾遺》中看到:“豪放風流,不可及也?!彪S后陸游《老學庵筆記》也說:“……則公非不能歌,但豪放,不喜裁剪以就聲律耳?!泵鞒摹对娪鄨D譜》更是以豪放論定蘇詞:“蘇子瞻之作,多是豪放?!彼^豪放,是指蘇詞勁拔雄健、磊落恢弘、放筆揮灑、不受拘束的一種創作個性。以這種標準來衡量,蘇詞中如流傳甚廣的[念奴嬌]《赤壁懷古》,早期為送陳述古而寫的[清平樂],為和楊元素而作的[南鄉子]《七夕》,送陳令舉作的[鵲橋仙],后期守徐州時所寫的[水調歌頭]《安石在東海》,貶黃州時所作的[滿庭芳 ],知穎州時所寫的[滿江紅]等,都是筆力矯健、詞鋒凌厲之作。但是,蘇軾革新詞風的功績與意義并不僅僅限于開創豪放詞風。從《東坡樂府》看,豪放詞約占七分之一左右,而其他詞作或清峻秀麗,或空靈蘊藉,風格多種多樣。即使與豪放詞分庭抗禮的婉約詞,蘇詞中也有不少,歷來被人交口稱譽。馮煦為朱孝臧注《東坡樂府》作序,就提出:“東坡之于北宋,稼軒之于南宋,并獨樹一幟,不域于世,亦與他家絕殊。世第以豪放日之,非知蘇、辛者也?!碧K軾詞風格的多樣性表明,他革新詞風并非單純地反對婉約一派,而是要改變婉約風格獨占詞壇的局面,使詞的風格由一元化朝多元化方向發展。
蘇軾在詩化理論的指導下開拓了詞體堂廡。蘇軾的詞在風花雪月之外,把懷古感懷、思親念遠、言志抒情、詠物記游、酬唱應答、敘事繪景、贈別悼亡,甚至談禪說理、滑稽戲謔等等都納入了其詞之中。尤其是其詞對農村生活的描寫,對士大夫情懷的抒發,對人世滄桑的思索,比起對男女情思、花間樽前等傳統的詞的題材選取而言,有一種較大的變化。蘇詞不僅內容開闊,而且表現重點有所轉移。詞本多寫男女情思、離愁別恨,而蘇軾則把詞作為文人言志抒懷的工具,更多的表現自我的內心情感。如[沁園春]《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》既表現了他“致君堯舜”的政治抱負和少年時代豪氣風發的精神風貌,也流露出中年經歷仕途挫折之后復雜的人生感慨。稍后在密州寫的 [江城子]《密州出獵》,表現了他希望馳騁疆場、以身許國的豪情壯志。[臨江仙]《夜飲東坡醒復醉》則反映出作者感到人生如夢的悵惘的思緒。這些詞作展現了作者豐富而復雜的精神世界,體現了他獨特的個性。元好問曾說:“唐歌詞多宮體,又皆極力為之。自東坡一出,性情之外不知有文字。”?譾?訛
蘇軾將詞作為陶寫性情之具,其意義首先在于開拓了詞的抒情功用,使詞在合樂歌唱之外,還有獨立的文學價值,其次在于把詞家“緣情”與詩人“言志”很好地結合起來,詞品與人品得到了高度的統一,提高了詞的品位,增強了詞的生命活力。第三,他注重以詞陶寫情性,與傳統詩教偏重社會政治的功利性價值取向又有所不同,而是比較貼近于歌詞創作的實際,是對傳統詩教作了合乎情理的修正。劉辰翁曾說:“詞至東坡,傾蕩磊落,如詩如文,如天地奇觀?!?譿?訛所言甚是。
蘇軾在詞律上也有創新之處。他在創作時著重引進了不少慷慨豪放的曲調,如[沁園春]、[念奴嬌]、[水調歌頭]、[哨遍]等詞調,有的是自度腔,有的是他最先使用,有的是他運用之后得以在世上流傳與推廣。這些詞牌后來這所以成為詞人常用的熟調,往往就是通過蘇軾之詞作為媒介的。
蘇軾的詩與黃庭堅并稱“蘇黃”,開創了北宋一代詩歌新風;其詞與辛棄疾并稱“蘇辛”,是豪放詞風的創始者。讀蘇軾,蘇軾詩中有理性的思考,有超然入化的神韻;讀蘇軾,蘇軾詞中有人生的感悟,有天地奇觀和滾滾思潮。蘇軾是個特別的人,在別人認為他最應該哭的時候,樂觀的蘇軾卻坦然微笑創作出流傳千古的華美篇章。